如今,反倒省了那些弯弯绕绕。寝宫静悄悄的,宫女和太监们都被支走了,不知陈景在屋中干什么。萧风步入了那片暖黄的灯光之中。谁知,刚一进门,他便听见了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自然是陈景,但另一个……那声音压得很低,不疾不徐,萧风听得不甚真切,却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他皱了皱眉,疑惑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哪里对不起你吗?”不知为何,陈景语气里带着哭腔。“没有。”另一个人答道。萧风瞳孔骤然一缩。这声音分明是……他快走了几步,果然见陈景虚弱地靠在床头,神情激动,另一个清瘦的身影安静地坐在桌边,冷漠地望着他。是慕容影!慕容影不是死了吗,并且众目睽睽之下被乱刀砍死,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风进来的时候,端坐的慕容影似乎微微偏头,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萧风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躲在了一旁的红柱之后。奇怪,他为什么会觉得,慕容影能看见他?慕容影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巧合。“世间诸事,未必皆有缘由可寻。”他淡淡地对陈景说。“我写给萧风的信,是你设法藏起来的。”陈景用了肯定的语气。“是。”“你……所谓陈晏旧部闹事,也是你……”“是。”“所以,丹增王会莫名递上求和书,也是你一手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萧风,对吗?”慕容影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半晌后,他点了点头。他一面劝陈景收回对萧风的封赏,挑拨二人的关系,一面又联系丹增王,承诺助他兵不血刃地收回失地,除掉萧风这个劲敌。于是,丹增王集结兵力,做出即将拼死一搏的假象,萧风顺势撤兵,准备诱敌深入。丹增王顺理成章地收回了三大部落,又依慕容影所嘱,献上了求和书。一场针对萧风布的局就此落定。再就是陈景。慕容影先是利用他对萧风的维护之心,又暗中煽动陈晏旧部;更故意触怒陈景,让自己被罚跪殿外,令满朝文武都深信不疑——陈景已然性情大变,再不是当年那个人了。最后,他闯入朝堂,当庭编造出所谓“巫蛊之术”,彻底将陈景推入了千夫所指的绝望境地。“你根本……你根本没死在朝堂上,你耍了什么把戏……”陈景艰难地直起身子。慕容影站起来,慢慢地走近陈景,如同当日在朝堂上一样,瞳孔慢慢地褪去墨色,亮起了幽蓝的光。陈景扬起脸,对上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我说过了,是巫蛊之术。”那一刹那,陈景只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一条能将人瞬间石化的毒蛇。“不,不,你根本,你根本不是人……”陈景的身体因为恐惧剧烈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盯上我……”刹那间,萧风想通了许多事情。为什么慕容影年纪轻轻就被困在幽篁山上,却能展现出超常的智慧与成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真的是简单的天赋异禀能够解释的吗?就算是……在山上久不和人接触的他,又为何能对人心的掌握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精通帝王之术?当年萧成毅入狱,指点萧风破局之法的便是慕容影;陈景能沉着筹谋,一步步登临帝位,亦全赖他从中擘画。他一手塑造了陈景的人生,又亲手将它摧毁。至于睿帝、他的两个哥哥甚至萧风,都是慕容影随取随用的工具罢了。从始至终,慕容影身上的破绽都太多太多,但因为陈景亲情缺失,他将所有的信任与依赖都倾注到了慕容影的身上,从不肯去想这个人身上的疑点。萧风虽然多次提出质疑,却都因为陈景笃定的语气而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在陈景身边默不作声地潜伏这么久,这个人的内心实在过于可怕和强大了。“世间诸事,未必皆有缘由可寻。”慕容影重复道。他坐下来,冰凉的手指搭上了陈景的脉搏。其实不必切脉,即使是对医术一窍不通的萧风此时也能看出来,陈景已是弥留之际了。他的病本就已经深入膏肓,根本接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慕容影最后要做的,是将他活生生逼死。“即便……即便我对不起你,是今生也好,前世也罢……我这条命本就不能长久,你想要,便给你……”陈景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连抽回手都忘了,“萧风……萧风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写那么一道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