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设定的智能体形象很夸张,有点土,又有点甜腻腻的梦幻。她已经不是他现在最喜欢的模样了,但永远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在地球的时候,你也不受人待见。”其实环形城并不比地球好多少,人们依然住地下城,依然没日没夜地凿着防空洞,即使到了地面,入目的也只有永恒的黑夜——人造太阳「金銮」并不是真正的太阳,只有温度,没有光芒。他已经听了太多画饼,什么能模拟四季的城际天幕,什么横亘在大海中的交际舞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未来千万人类吃的用的,一切都要仰仗他们此刻的奉献。后辈会记住你们,人类会感谢你们。“然后呢?”他嗤笑一声,平板里的大胸萌妹也跟着笑,于是他问她,“你喜欢这里吗?”萌妹卢瑟娜甩着粉蓝卷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青年笑了一会儿,笑不出来了。离开地球后他再也借不了科鸢集团的算力,曾经的智能体,现在只是个凭借预设单机应答的语音助手,还不如工程机器人智能。但茫茫星海中,也只有卢瑟娜陪他了。在地球总指挥部上画大饼的人知道星建工人的寂寞吗,无休止的挖掘,无边界的黑暗,他在沉默中挥动铁锹,心在和卢瑟娜对话打闹。只有这样他才能哭,才能笑。自己就是没什么远大理想啦。他想,人类能不能活下去他不知道,但他想挖出一个防空洞,固若金汤,然后朝上扩建,垒出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塔,高到能接收到地球的信号。到那时,他会再借到科鸢的算力,再和她聊些狗屁不通的风花雪月。想到这里,青年拍拍屁股上的灰从坑边站起,“……嗐,孤独呀。”接着在燕无乐的注视中,又爬回坑中接着工作了。夜空中忽然有颗流星炸亮,燕无乐头晕目眩起来,她下意识望向流星坠落的方向,紧接着发现原本悬浮在半空中的末叶时空正缓缓下坠。坚硬的环形城地表时断时续,很快,它们撞上教室天花板,瞬间发出钝响,有沙砾簌簌落下。教室里的师生一惊,女孩直接站起,肩膀撞得燕无乐一个踉跄。她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没管她为什么在大夏天穿紧身连体服,因为天色骤暗,敞亮的教室顷刻黑压压的一片——平整的庞然大物正朝他们压来。仍如幻象般,不是彻底的实体。学生们开始往门口跑,女孩离开前回头望了一眼,那奇怪的女人正定定地站在原地,她拉开一侧长袖,下面露出的手臂泛着金属光泽。“喂!”她想拉她,没想到手直接穿透了她的身躯。燕无乐也看向女孩。“……没关系,你先走吧。”而我们终会重逢。她眼里的世界已开始崩塌。不止是两个已知的锚点,更多碎片画面纷乱复杂地朝她涌来,苔藓与岩浆、岛屿和汪洋、猿类在密林中游荡,下一秒被来自另一片时空的弩箭贯穿,鱼龙翻腾出大海,撞上破冰而行的远洋巨轮……还有更多的,刀枪、火炮、激光、毒雾,一些碎片发出咿咿呀呀的喊叫,她听不清也听不懂。这些画面秋风卷落叶般紧紧裹挟着她,她是观测者,她逃不开时空的吸引力。巨量信息瞬间涌入视界,燕无乐头痛欲裂,像黑洞正生生撕裂她的颅脑。太痛了,久远梦境中的强光再次袭来,空旷大地后,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史无前例的近。但这次她跑不动了。梦境和现实融为一体了吗?她原本的时空是现实吗?她真的还活着吗?……然后呢?生活的点滴,人生的意义,生命的尽头……然后呢?燕无乐站在原地,光秃的环形城重压而下,夏日教室分崩离析,无数画面贴着她咆哮,身后的巨人也窃笑不止——一切都混乱地交叠在了一起。时间被打碎了。崩塌的教室中老师仍在讲大模型的情感分析,萌妹卢瑟娜对着虚无唱歌摇摆,娜塔莎旁若无人地从繁忙的情趣机器人生产线旁路过,还有别的,应霁坐在飞行器驾驶室,看着她给齐知洲发约会邀请。当时空失序后,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重重摔倒在地。这次连预料中的疼痛都没有袭来,难道自己也不存在了吗?她喘着气,感到喉头一阵发紧,明知什么都没有却还伸手去抓,一道道血痕后,终于有另一道力量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指。紧接着,她耳边感到了一阵稳定连续的嗡鸣震动。不是心跳声,但也来自胸膛。应霁紧紧抱着她,和她一样喘息不止。透明的筒型装置被砸破,凝胶涌出,喧嚣消失了,而燕无乐陷入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