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腔一酸,却强忍不泪,在袖中收紧指尖,轻声道:“静慧寺事宜,我——”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口误,忙改口,“本宫全然托付摄政王。但愿重修之日,冤魂得度,国之苍生亦得度。”尚钰颔首:“臣谨遵懿旨。”说罢,他似欲退,却又顿住,扶袖低声:“殿中寒凉,娘娘请自爱。”昭绾只“嗯”了一声。尚钰终转身而去。长身玉立的背影掠过金砖白雪,消失在丹墀门外。等那抹身影完全没入廊影,昭绾才松了口气,仿佛卸下铅山。她靠回玉椅,手抚胸口,指尖微凉,却有一点尚未散去的温意,缓缓从心口深处漫开,融进这冬日寂冷的凤仪殿。此后数刻,殿内仍旧静寂。昭绾阖眸,任龙涎香袅袅。她忽忆起方才那声“昭绾”,轻得像风掠檐铃,却震得心湖千层浪。良久,她低低叹息,自语:“这条路,终究还要走下去。”窗外瑞雪初霁,檐角一束寒梅,悄悄探出,落下一瓣纯白,像无声的应答。昭绾又回到了寝殿,她无声地在寝榻上哭泣着,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也无法遮蔽她的伤心。她紧紧地咬着唇,努力不让哭声传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那一滴滴眼泪悄然滑落,落在被面上,晕开了一朵朵湿痕。夜色已深,凤仪殿内燃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影斑驳地映在雕花的檀木柱上。昭绾的指尖抚过床边那盏已经熄灭的琉璃灯,忽然想起了那年南楚慈西城的上元节,那一夜,她曾站在花灯海中,第一次与尚钰相遇。六年前,她还是个懵懂的少女,年方十六,容颜娇俏,眼中总藏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憧憬。那一年的上元节,南楚城灯火通明,烟花璀璨,她随族人祭拜先祖,偶然间与族人走散,慌乱中跌入了人潮之中。就在她无措时,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伸手替她提起那盏落地的花灯:“姑娘,这是你的灯吗?”她抬头看见他时,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那人穿着一袭青衫,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读书人的温雅与沉稳,眼神中却有一丝关切与清澈。“谢……谢谢公子。”她嗫嚅着开口。尚钰微微一笑:“夜色深了,城中人多,姑娘一人行走不便,我送你一程可好?”那一晚,两人并肩走在河堤之上,灯火粼粼,水波不兴。昭绾偷偷打量着身侧的男子,心中莫名悸动。两人并无深谈,只是闲话灯节风俗,却仿佛有无数话语在心中沉淀未说。“我姓尚,单名一个钰字。”“我……我叫绾,昭绾。”她迟疑了一瞬,报上了名字。那夜分别时,尚钰特意买了一盏荷花灯,亲手将灯递给她:“愿姑娘心似莲花,清而不染。”那盏荷花灯,她至今还藏着。即便随家族回到玄渊国永夜城,即便在宫中风雨飘摇多年,她都未舍得将那灯扔掉。“娘娘,您在想他,对吗?”一个声音轻轻传来。昭绾抬眸,是她的贴身女官芷萝。芷萝看着她,眼中满是怜惜。昭绾没有否认,只是苦笑:“芷萝,我是不是太傻了?明知道他与我再无可能,却还要去回忆那些过往。”芷萝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娘娘不是傻,是心中尚有执念。若当年不是那场皇子夺嫡,若不是家族要与皇室联姻,也许,你早就与那位尚公子比翼双飞了。”“可惜,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昭绾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他当年来了永夜城,做了大理寺卿后,知道您就是昭德皇后吗?”芷萝问。“知道。可是他从未来看我。哪怕一句问候都没有。”昭绾语气发涩。芷萝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可他如今是摄政王,身份不同了。”“身份?呵。”昭绾低低地笑了:“可我是什么?我是皇帝的母亲,是太后。他若想来,谁能拦得住?”芷萝一时无言,只能默默替她整理鬓发:“娘娘,天快亮了,歇一歇吧。”昭绾却坐起身来,低声道:“芷萝,我想出去一趟。”芷萝惊讶地望着她:“去哪?现在?”“去御花园。我想静一静。”夜风微凉,御花园中月色洒落,昭绾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望着那池中莲叶。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年尚钰与她同行在河堤上的场景。“若能重来,我宁可不入宫闱。”她喃喃自语。“那你可知,我也宁可从未放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夜色中响起。昭绾猛地转头,尚钰立在月光下,身着常服,一身静谧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