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二层暂时没了人。云儿每天牵着姜雅容和承儿出门散步,有时候散着散着,也到杂志社来坐一会儿,那儿一进门就是书香,很好闻,承儿和雅容都喜欢这里,她也就经常领着他们过来,等思卿闲了,再去跟她说说话。这社长邓幕是个大性子人,他请的员工都跟他差不多,不拘小节,有时候思卿忙,他们逗着孩子,也跟云儿聊上两句,时间长了,竟能聊得有说有笑,待更混熟了一些,他们甚至还张罗着帮她介绍个对象。这种事情云儿前半生没想过,后半生也不想去想,她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可是缘分到了挡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总起哄,杂志社有个很内向的排版小哥,姓李,扭扭捏捏地跟她示了好,这李小哥来杂志社没多久,外地人,端端正正,普通人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愁温饱。条件云儿是没问题,感情上就不行了,云儿不打算结婚,她七岁成了孤儿,被卖到一个大户人家,说是给少爷做丫鬟,可那少爷是个混蛋,当时是姜雅容拼死把她救下来的,那时候姜雅容也才被卖过来,伺候老夫人,她生得乖巧,知书达理,又懂琴棋书画,老夫人很喜欢她,日子过得还不错,她被几度辗转倒卖,受尽欺凌,好不容易卖到这一家后,刚过了一点安稳日子,但因为救了她,两人不得已出逃,再之后,流亡也好,安定也好,他们俩就没分开过了。为着这些好,她如今病着,云儿得照顾她,她打算回绝李小哥。然而那李小哥说出了一句话,让她顿时就沦陷了。李小哥说:“带过来吧,往后我们家帮你一起照顾。”他说完,觉得不大合适,又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真心想娶你,不介意你带着一个人来。”云儿恋爱了,并且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特地等到承儿开学,不需要专人照顾,这才来和思卿讲她要离开。游子尘烟四起的土路上,向浮顶着太阳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那个小小村落。“你走到洛子村,穿过去再走一小会儿就能到他们阵营了,洛子村是最好走的通道。”先前有指路人告诉他。“骡子村?”向浮有点没听明白。“以前叫骡子村,不好听,就给改了,地方太小,也穷,年轻人走得差不多了,就一些老人居住,都是很好说话的,你要是再不知道怎么走,就问问他们。”“行,谢谢您。”向浮往前走,心里有句话没说,他想,改了之后更不好听啊,洛子村,落子,这个村子是不是孩子出生的比较少?向浮走进洛子村,的确只看到了老人,三三两两在门前木然地坐着,这儿统共不到十户人家,屋舍簇拥在一起,屋内闷热,都是大敞着门,他全部看过来,也就只有这十几个老人。他走几步后,站在村头,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兵营标志了,这么一看,他本来恼火的心倒有了些期待。这期待还挺让人雀跃,真是没出息啊。他咧咧嘴,擦着汗继续往前走。才走了没几步,但听一白发老太太叫住了他。目标在视线中,他没那么着急,便耐心回头:“您有啥事?”“老乡,你是过去找人吗,他们不让人进的,去了也是白去,前阵子有个小媳妇来看她家里人,俩人就在这儿偷偷见了一面,她家里人就被那吴将军给抽了几鞭子,我劝你回去吧,别上去了。”“嘿,没事,他要是抽他自己,我正好也省事了,他不抽我还想抽呢。”向浮笑着,又擦了一把汗。老太太瞧见,递了一碗水过来。他正好口渴了,也就没客气,接过碗往嘴边送。还没喝,但见那碗中的水忽然泛起了涟漪,又似觉耳边轰鸣了几下,他手上不由颤抖起来。惶然抬眼,眼前涌现出浓烈黑烟,瞬间包裹在他的周围。瓷碗坠落在地,迸成几片,水花溅起,很快钻入尘土中,这坠落的声音过于浅薄,被巨响与惊呼掩盖得悄无声息。同行的人到头来终究要各有去处,若彼此不是归宿,自然是要离散。只是让思卿挂牵的是,云儿结婚都已经过去小半年了,那边向浮还没回来。她开始怀疑向浮究竟见没见到阿阳,以他的性子,就算阿阳不肯跟他走,他自己也该回来了。东北那儿比这边乱,死伤与失踪每天都有,习以为常之后连个名字都没机会留下,只有个数目,她每天关注报上的信息,看那杂志上的时评,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隔壁那位同仁真有打算给阿阳写传记,但凡看到有他的信息,都要叹上一番,思卿一开始不愿意听,后来倒是希望能多听到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