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月沉脸上略显尴尬,攥了攥帕子,耳尖悄悄泛红。
“六妹妹这是……误会姐姐的意思了,姐姐只是觉得一家人该互相帮衬,不想让外人看薛家的笑话……”
“我回来指手画脚,那才是笑话。”
薛绥收回目光,不再与她纠缠,转头对钱氏欠了欠身。
“有劳三婶移步外间。”
等钱氏随她走到外间廊下,她才低声道:“三婶,老太太也就这一时三刻的事了,该预备的东西都预备起来吧,别到时候手忙脚乱,让老太太走得不安生。”
钱氏一听,眼泪又滚落下来。
“真的没救了吗?早上起来还能喝半碗粥呢……要不,再请舒大夫来看看……”
薛绥轻轻摇头,“孙大夫的话,您也听见了。舒大夫也不是神仙,救不了阎王要收的人……”
见钱氏还在抹泪,薛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放软了些,“三婶莫再伤怀。人人都有这一遭,咱们把后事预备得周全些,别让老太太委屈,便是孝心。”
钱氏知是无望,哽咽着应下:“我这就去吩咐人办。”
薛绥颔:“这里就多劳三婶费心,我出去透口气。”
她说完,不等钱氏回应,转身走出压抑的寿安堂。
廊下冷风一吹,冲淡了满室的悲伤。
她沿着廊柱往前走,看见了梨香院那棵高大的梨树,脚步顿下……
入了冬,老梨树早没了花叶,光秃秃地支棱着。
最粗的那根侧枝上,挂着一个祈福的小铃铛,是她小时候偷偷挂上去的,竟还在。如果没有记错,铃铛底座的小木牌上,还刻着“活着”“长大”等稚拙的字样……
一笔一画,都是小时候的薛六攥着小刀,偷偷刻下的心愿……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那个躲在梨树下啃冷馒头,被人肆意欺凌的小姑娘,已过双十之年——
而那个曾在薛家说一不二威仪十足的老太太,也熬得油尽灯枯,终是要走了。
薛绥拢了拢风氅,静静立在廊下,望着老梨树出神。
正恍惚间,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平安。”
薛绥缓缓转身,没有回答。
李桓从廊柱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身石青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眼底带着红丝,眉眼间沉淀着深深的落寞,复杂而晦暗。
“或许,本王该唤你一声玛依拉郡主才对?”
“王爷客气了。”薛绥躬身行礼,语气疏淡,“夜深雪大,王爷怎会在这里?”
“老太太病重,本王这个孙女婿,自然该来。”李桓走到她身侧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望着庭院中覆雪的石灯,声音压得很低。
“只是没想到,平安也会回来。”
“我姓薛。”薛绥淡淡道。
“是啊,你还姓薛。”李桓轻轻重复一句,语气莫名地染上几分涩意,“原以为,薛家也好,端王府也罢,于你而言,不过是报仇雪恨的踏脚石。用过了,便会弃如敝屣……”
薛绥抬高眼眸,终于正视他。
“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李桓目光幽深,紧紧锁住她,似要将她吸入那片暗沉之中。
“父皇已下旨,册立谢延展之女为太子妃。你可知情?”
“略有耳闻。”
“那你如何想的?”
“陛下圣心独断,自有考量。”
“好一个自有考量。”李桓低笑一声,带着说不清的嘲弄,“李肇要娶别的女子,你就半点不恼?不疑?不在乎?你这颗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在乎与否,有用吗?”薛绥反问,语气依旧淡漠。
“那你就不想知道,李肇对这桩婚事,是什么态度?”李桓追问。
薛绥眼神微凝,不语。
“你猜,他是抗旨不遵,还是半推半就?”李桓步步紧逼,“谢家女虽不如你有手段,却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清清白白……”
李桓紧紧盯着薛绥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痛苦、愤怒或者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