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妆镜描眉的伯夫人闻言,她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整理朝珠的昭安伯,眼底满是惊惶与不耐。
昭安伯也皱紧了眉,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伯夫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嫌恶:“这老不死的,该不会是到时候了吧?可别赶在今日宫宴前出事,这般晦气,要是误了进宫的时辰,或是冲撞了贵人,咱们一家子都得跟着倒霉!”
昭安伯脸色也沉了下来,甩下手里的朝珠:“走,去看看!”
两人急匆匆往西跨院赶,满脑子都是“别出乱子”的念头。
可刚到院门口,便见老夫人已立在廊下,她竟已穿戴妥当,一身隆重华丽的一品诰命服衬得身形愈清瘦,虽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空茫,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与方才丫鬟形容的“叫不醒”模样,判若两人。
“这不是没事吗?”伯夫人与昭安伯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半截,两人心里同时暗道。
伯夫人紧绷的脸色稍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令婉身上。那一品诰命服,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祥云纹样,金线勾勒的边缘在秋阳下泛着柔和却耀眼的光,衬得原本清瘦的沈令婉,竟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威严。
一股嫉妒瞬间涌上伯夫人心头,她眼底泛起热意,这般华丽又体面的衣服,要是穿在自己身上该多好?
可偏偏,这衣服穿在这老不死的身上,而自己不过是三等二品伯夫人,穿戴的规制远不及这般气派。
越看,伯夫人越觉得刺眼,连带着看老夫人的眼神,都添了几分嫌恶。好好的尊荣,偏生落在这么个行将就木的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昭安伯见老夫人穿戴整齐,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脸上瞬间堆起虚假的笑意,语气带着刻意的恭顺:“母亲倒是穿戴得利落,既如此,您先在廊下稍等片刻,我和夫人回屋换了朝服,咱们便一同进宫。”
老夫人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多言语,转身回了屋内。
她不愿与这对夫妻多周旋,也懒得看他们虚与委蛇的模样。
这一等,便耗去了一个多时辰。
沈令婉端坐屋内,身上的一品诰命服层层叠叠,领口的补子、腰间的玉带都透着规制的繁琐,连抬手都需放缓动作。
按往日,这般厚重的衣物压在身上,再加上进宫前为了体面不能多吃多喝,她早已觉得头晕乏力,可今日,心口翻涌的情绪盖过了一切身体的不适。
方才信中的内容一遍遍在脑中回荡,那些被压抑的不甘与愤懑,让她连饥饿与疲惫都忘了。
去往皇宫的马车平稳前行,车帘缝隙里漏进的日光,在车厢内投下细碎的光影。老夫人端坐在软垫上,自上车后便阖着眼,神色沉静得近乎冷漠,半点没有赴宴的欢喜。
身旁伺候的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怯意。
老夫人今日的模样太过反常,既不言语,也无往日的疲惫,反倒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她们又想起临行前伯爷与伯夫人的叮嘱,语气严厉地让她们务必哄着老夫人“开心些”,免得进了宫被贵人瞧出端倪,又落得个“虐待主母、不孝不敬”的话柄。
两人壮着胆子,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老夫人,您瞧今儿个天气多好,京里街上可热闹了,咱们方才来的时候,还听见街坊们说些新鲜事呢。”
见老夫人眼皮都没抬,其中一个丫鬟又接着道:“有那布坊老板娘被夫家苛待,挣的银钱全被拿去赌。还有那百姓家的娘子,生不出儿子就被婆婆磋磨得不成人形……说起来,这些人可真可怜。”
另一个丫鬟连忙附和,话里话外都带着刻意的引导:“可不是嘛!老夫人您瞧瞧,虽说府里日子平淡些,但您有吃有穿,还有一品诰命的尊荣,逢着宫宴这样的场合还能进出皇宫,比起那些受苦的女子,可是强上百倍不止呢。您呀,该知足啦。”
她们说着,偷偷抬眼打量老夫人的神色,原以为这番话能让老夫人“想开些”,却见老夫人依旧阖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丫鬟们哪里知道,她们口中“该知足”的体面尊荣,在老夫人看来,不过是困住她的枷锁。
而那些女子的苦难,却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心底早已尘封的、属于自己的悲戚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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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出规律的轻响。老夫人垂着眼,宽大的诰命服袖子下,双手早已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方才两个丫鬟口中那些女子的苦难,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心底反复翻腾着同一个念头。
这世间女子的命,就该这般身不由己、任人磋磨吗?
她没接话,两个小丫鬟见状,只当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渐渐放开了些,又喋喋不休地聊了起来。
“说起来,这京中女子要论尊贵,除了皇后娘娘和老夫人这样的诰命夫人,后宫那位温尚宫也算头一份体面呢。”
“你说的是那位大庆第一位女知州?可不是嘛!听说她凭着自己的本事,立下好些功绩,如今连早朝都能参与,真是少见的厉害人物!”
“可惜喽,前阵子听说她生了场大病,至今还昏迷着没醒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投入,竟忘了身旁老夫人的存在。
而老夫人听到温尚宫三个字时,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掠过一丝波澜。
即便她常年被禁足在府中,也早听过这位传奇女官的名号。世人都说她离经叛道,可在老夫人看来,能凭着一己之力挣脱束缚,做到这般地步,至少她能自己主宰命运,比起那些困在深宅、任人摆布的女子,已是天大的幸事。
正想着,方才那封匿名信上的内容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老夫人猛地屏住呼吸,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停下动作。
方才心中那些模糊的念头,此刻竟渐渐清晰起来,一股久违的、带着决绝的决心,正从她枯寂的心底,一点点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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