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幽抬起头,果见一个小肉丁远远地跑过来,跑到近前一个飞扑,撞得她往木壁上一仰。儿子来得及时是及时,就是险些把她撞出内伤来。阿煦抬起眸子,一双大眼睛闪亮亮的,可爱地叫唤:“阿母!阿母!”房幽被吵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捂住他嘟囔个不停的小嘴,这才抱歉地对叶郎君笑笑:“犬子年幼不懂事,让郎君见笑了。”她又看向阿煦,道:“这位是叶家郎君,快叫人。”阿煦没叫她失望,嘻嘻笑道:“叶家阿兄好!”叶郎君瞬时失意,也知这是房幽的婉言拒绝,遂不再坚持,拱了拱手掩面离去。待人走后,阿煦要去拿桌上的糕点吃,被房幽一个巴掌拍到手背,她虎着脸:“瞧瞧你都多重了,方才险些给阿母撞飞!”阿煦嬉皮笑脸,与她周旋一番,仍是没赢过母亲,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那诱人糕点,嘴巴撅得能挂油壶。房幽问道:“你怎么来了?阿翁叫你来的?”房鹤明今晨早早便走了,便是有心救她于水火也没法分神啊。阿煦摇摇头,指了指后方:“你上一任丈夫带我来的。”他语言坦然,万没有一丝别扭。倒是房幽心里咯噔一下,朝后看去,果见一道宽厚的身影立在湖边,目光朝向这座凉亭,不知看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抚了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道:“你就让他在那儿看着?去请他过来。”说罢,拈了块糕点塞他嘴里。阿煦得了好处,忙不迭过去了,见裴焉闻言变了脸色,甚而笑嘻嘻取笑他:“你很紧张?”裴焉摇头,只问:“她知晓我来了,可说了什么?”阿煦奇怪看他:“她怎会与我一小孩儿说。”裴焉无言抚额。这孩子虽小,却鬼灵精。这般性子,想是随了房幽。不说他心中有多忐忑,看着他一步步接近,房幽亦是心如鼓擂。从未想过,就这般重逢了。三年已过,他的神情面貌与画像上一无二致,仿佛哪里也没变。裴焉亦在端详着她。方才见她与旁人临湖谈笑,心中并非没有妒火,却渐渐安宁。他好似,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有这般随心的笑容,即便是面对一个才见面的人。她音容如旧,只是眉宇之间少了郁色,整个人洒脱又快乐,身上更添了几分吸引力。看来,让她回清河生活,是对的。二人渐渐近了,房幽先站起来,向他执了一礼:“拜见皇上。”裴焉心底不由涩然,面上只哑声:“起来吧。”二人久久无语,裴焉苦思冥想,最终只说了句:“听说你给孩子取的小名叫‘忘忘’。”房幽听闻此话,嘴角露出浅浅笑意。裴焉越看心越沉——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她竟然还笑得出来。果然是不在乎与自个儿的过往纠缠了么?房幽矮下身,捏了捏阿煦的小脸蛋:“当‘汪汪’当过瘾了没有?”阿煦有些不乐意:“哼。”房幽看见裴焉那不大理解的眼神,解释道:“这孩子调皮,前些日子在学堂与同窗起争执,他打不过人家,便一个人咬了三四个,我为了罚他咬人,这才称他‘汪汪’。”阿煦哼声更大。他这几天过得别提有多憋屈了。阖府上下,每个人都叫他“汪汪”。阿翁叫他“汪汪乖孙”,阿母叫他“咬人的汪汪”,湘元与湘莲叫他“汪汪小郎君”,气得他好想再将那几个主动找事的同窗狂咬一顿。裴焉听得这解释,倒是松了口气,与他想得不一致就最好。只是他再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有些拿不准主意,她究竟是忘了还是没忘?这时,房幽语气松快道:“皇上既来了清河,便去家里坐一坐,阿耶大约也下课回去了。”裴焉听得那句“家里”,心中更是憋闷,却也只能应声好。这临湖水榭离房府不远,不然方才裴焉也不能带着阿煦很快赶来。他们二人并肩而行,房幽的手还紧紧地牵着阿煦,不让他贪玩到处跑。这一条街上的人对房氏母子都很熟悉,见她与个陌生郎君一道,皆以为这便是郡守娘子放话要给房氏女郎相看的那位,脸上便露出好意的、揶揄的笑来。有相熟的,便直言不讳:“房娘子,这位郎君俊俏啊,可是好事将近了?”房幽打太极:“哎呀,若有好事,喜糖喜酒必定少不了您老人家。”她一一打过招呼,姿态大方,裴焉见她如此轻快,原本五味杂陈的心也跟着变松快了。进了房府,房鹤明果然已回了家。他如今蓄了白须,长度至颈脖,看起来仙风道骨,见着裴焉便不紧不慢地行礼,脸上露出一个笑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