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宁的心一下子绷紧了。褚元祯顿了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死了,我便跟着去死,不信的话可以试试,你看我做不做得到。”说罢,丝毫不给蔺宁说话的机会,就这么带着他往皇宫而去。那里已是水深火热。这场战火,从太行关一路烧到京都,终是烧到了皇城的根上。打头的是京都营,正在用冲车撞击宫门,随着一声声“嘎吱”响动,镶嵌华美做工考究的宫门竟真的被豁开了口。“再撞!”领头的人眼疾手快,飞出一把钢刀卡住门缝,“一鼓作气!府军卫只有不到一万人,杀了他们,来日刀挂御前喝酒吃肉的人便是我们!”京都营这几仗都打得漂亮,士气正是高涨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将里面的人掀翻在地,这道离着外朝最近的午门终是被顶开了。午门之后就是奉天门,过了奉天门便是奉天殿了。褚元祯把蔺宁交给了成竹,他领着边军齐聚奉天门前,从身侧抽出长剑,剑芒锐利,已然是蓄势待发。自东角门而上,城墙上突然出现几抹身影,瞥见身影的一瞬间,前进的军队倏地停下马蹄——那些人挟持着他们的皇帝!褚元恕站在风中,龙袍被刮得破烂,谁也不知道这些天里这位年轻的帝王经历了什么,或许是府军卫的背叛,更或许是来自手足的逼迫。他踉跄了几步,却没有弯下腰。身侧的侍卫“唰唰”地抽出钢刀,把钢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日我效仿前人做法,挟天子而号五军,尔等岂敢与我争锋?”褚元苒的声音响起,他于城墙上向下望去,寻找着褚元祯的身影,“五弟啊,投降吧。”褚元祯不为所动,号令弓箭手准备。东角门的城墙不算高,用弓箭足以打破困局。褚元苒见状放声大笑,“五弟带兵一年之久,运兵却还是这般儿戏,以为我会害怕几支弓箭吗?这城墙上站着的可是皇帝!乱箭无眼,稍有不慎便是弑君的大罪,你的弓箭手当真敢放箭吗?”“敢不敢试试就知道了。”褚元祯无所谓地说道:“我抗旨在先,已是叛军了,弑君又何妨?”俩人针锋相对,却听一旁的褚元恕突然暴喝:“把弓放下!”再狼狈也是皇帝,金口玉言不可违,前排的弓箭手当即放下了弓箭。褚元恕在城墙上踉跄几步,他伸手扶住了墙垛,缓缓看向下面的人。“他人言我金镶玉,身世浮沉几人知?”“遗腹子”三个字跟了他一辈子,他受够了,他的神情变得癫狂,仰头看着三尺青天,“……可叹忘却前朝事,玉树琼枝画囚笼。”众人都愣住了,褚元祯抬起头,他看着开始吟诗的褚元恕,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攥紧了缰绳。城墙上起风了,褚元恕像是耗尽了力气,他在这一刻弯下了脊背,大声喊道:“不要放箭!直接进来!马蹄理应踏平血泥,鲜血势必染红御道!”下面的将士都以为褚元恕疯了,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只有褚元祯惊慌地看向四周,语无伦次地朝着旁边的人喊:“快!快!去找……”司寇青打马上前,“殿下您要找什么?”“找……”褚元祯的话噎在喉咙里,他看到城墙上的褚元恕身子一晃,就这么爬上了墙垛。城墙上的侍卫还在大笑,褚元苒却突然敛了神色,“拦住他——”可是来不及了。褚元恕最后朝着天空高喝:“朕乃大洺天子,绝非他人的牵线偶,手中质!”言罢龙袍翻动,半个身子已然跃出城墙之外。城墙下攒动的人头顷刻间发出爆鸣,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喊出了“陛下”二字。褚元恕听见了,他万万没想到,生前最后一次接受万臣齐呼,竟是这样一种窘态,可悲,可笑。飞龙坠地,龙袍染血。褚元恕的这一跳彻底掐灭了褚元苒“挟天子而号五军”的野心,受人之胁是天子之耻,而今这威胁被褚元恕亲手破了,至此,再也没有“不敢与争锋”之说。日落时分,皇宫内的厮杀逐渐停歇,就像褚元恕渴求得那般——马蹄踏平血泥,鲜血染红御道。褚元祯踩过废墟迈进奉天殿,雕梁画栋依旧,只不过染上了血迹,让人看着心生惋惜。“太医们都尽力了。”司寇青跟在褚元祯后面,“落地时尚有意识,但……”他没有说下去,总觉得这种情况不适合用“驾崩”来形容,除非国将不国,否则,帝王自尽并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告诉礼部,此乃大丧,一切按照规程来办,褚……”褚元祯想了想,还是叫了褚元恕的尊号,“明仁帝以身破局,是为社稷而献身,史官们合该为他记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