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弓弦…是弩臂…是机括…材…材质…”老匠人语无伦次。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火焰,扫过程邈惨白的脸,扫过老匠人绝望的眼,扫过工棚内那些在炉火映照下面容扭曲、汗流浃背的匠人,扫过那些燃烧的熔炉、飞溅的火星、堆积的青铜锭…最终,落回那枚深深扎入泥泞的、闪烁着致命寒光的三棱箭簇上。
“材质…”嬴政低声重复着,眼中翻涌的怒焰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可怕的、如同深渊般的决断与杀机。“传令少府!征召天下所有精于冶铁、制弩的工匠!无论其出身何国!凡能助朕改良强弩,超越韩弩者,赐爵三级,赏千金!若再言‘材质之限’…”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的铁块,砸落在死寂的工棚中,“南阳工坊上下,皆以贻误军机论处,腰斩弃市!”
冰冷的旨意如同死亡的宣告,让棚内所有人心胆俱寒!绝望的深渊之下,却也被逼出了最后一丝疯狂的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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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南阳工坊,核心秘所。
此地戒备森严远超他处,由黑冰台锐士日夜把守。巨大的工棚内,炉火熊熊,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来自秦国本土、赵国故地、甚至秘密从魏国“请”来的数十位顶尖冶工、木工、制弩大匠,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木案,案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弩机部件、弓弦样品、以及最重要的——那枚被嬴政掷入泥泞、如今已被擦拭干净的韩军三棱箭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焦虑和一种被死亡逼迫的专注。
争论声此起彼伏,如同被困在铁笼中的野兽在嘶吼。
“弓弦!必须用更坚韧的野牛筋混合冰蚕丝!以秘法反复浸油捶打!”
“弩臂!必须用百年柘木芯!外裹数层韧性最强的桑木!以鱼胶、生漆层层叠压粘合!阴干三年方可成型!如今哪来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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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机括已到极限!除非…除非用精铁铸造!然精铁铸造如此精密机括,淬火稍有不慎便脆裂!且耗时耗料!如何量产?!”
“箭头!箭头才是关键!此三
;棱之形,破甲如锥!我秦军双刃扁簇,力散而难透!”
争论的焦点最终落到了那枚三棱箭簇上。一位来自赵国故地邯郸、以善于仿造他国兵器闻名的老冶工,拿起那枚箭簇,反复摩挲,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精光:“诸位请看!此簇形制,绝非寻常!其棱脊凸起如刀,三面开刃,交汇于簇尖一点!受力集中于一点,故穿透力极强!且簇身细长,飞行更稳!此等设计…巧夺天工!非大匠不可为!”
“知其然,如何知其所以然?如何铸?”立刻有人反驳。
“是啊!韩人秘术,岂能轻易窥破?”
就在众人再次陷入僵局之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或…或可试试…‘泥范失蜡’之法?再…再结合韩人淬火之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葛布短褐、身形瘦小、面容黝黑的年轻工匠局促地站着。他叫韩平,原是韩国宜阳铁坊的奴隶匠人,秦军破宜阳后被俘,因手艺精湛被编入南阳工坊,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韩平?你有何法?速速道来!”程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问道。
韩平走到案前,拿起那枚三棱箭簇,又拿起一块用于制作箭簇模具的陶泥,比划着:“此簇形制复杂,棱脊锐利,若用寻常两范合铸(两块模具),棱线易模糊,且脱模极易损坏。需用‘失蜡法’!”他一边说,一边用陶泥快速捏出一个三棱箭簇的泥胚,塑形精准,棱角分明。“以此泥胚为模,外敷特制细泥,阴干成陶范。范成后,加热使内部泥胚融化成蜡(或低熔点材料)流出,即成中空之范腔!”他顿了顿,拿起一块废弃的青铜片,“再以此范,浇铸青铜液!如此,可得形制精准、棱角锐利之簇胚!”
“妙!”那邯郸老冶工眼睛一亮,“此法可保形制!然淬火呢?韩弩箭簇之坚锐,必在淬火!”
韩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声音更低:“韩人淬火…非纯用水。其秘…在于‘牲溺’与‘脂膏’交替!簇胚烧至赤红,先浸入热牲溺(牲畜尿液)中,取其急冷之烈,使簇表坚硬如石!然牲溺淬火,性烈易脆!故旋即取出,趁余热未散,再浸入滚热之特制动物脂膏(油脂)中!脂膏性缓,可渗入簇身细微裂隙,增其韧性,防其崩裂!如此刚柔并济,方得此无坚不摧之锋!”
整个工棚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淬火秘法惊呆了!牲溺的腥臊与脂膏的油腻仿佛已萦绕鼻端,但这匪夷所思的方法,却似乎完美解释了韩弩箭簇为何能兼具无匹的穿透力与不易折断的韧性!
“此法…此法当真可行?”程邈的声音带着颤抖。
“可…可试!”韩平用力点头,“奴…小人昔日在宜阳铁坊,曾…曾被迫为韩军制此簇…亲见其法!”他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与屈辱。
“立刻开炉!试制!”程邈如同打了鸡血,嘶声下令!死亡的阴影暂时被希望的光芒刺破!
接下来的日夜,秘所成了不眠不休的战场。特制的泥范在匠人手中飞快成型。青铜在坩埚中熔化成璀璨的金红。最关键的淬火环节,由韩平亲自主持。巨大的火炉旁,热浪灼人。韩平赤膊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肌肉虬结。他眼神专注如鹰隼,死死盯着炉中那枚被烧得通体赤红、几乎透明的三棱箭簇胚!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灼热气息和令人作呕的牲溺腥臊。
“起!”韩平一声低吼!用特制的长柄铁钳夹出赤红的箭簇,毫不犹豫地将其猛地浸入旁边一个翻滚着热气的巨大陶瓮中!瓮中是收集来的、滚热的马溺!
“嗤啦——!!!”
一股浓烈刺鼻的白烟伴随着剧烈的沸腾声冲天而起!浓烈的腥臊味瞬间弥漫!箭簇表面瞬间由赤红转为青黑!
仅仅一息!韩平闪电般将箭簇抽出!其表面还冒着青烟,残留着高温!紧接着,他手臂迅捷如电,将其猛地插入另一个装满滚热牛脂(混合了特殊药材的动物油脂)的大陶缸中!
“噗——”
又是一股白烟腾起,带着油脂的焦香!箭簇在滚烫的油脂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油脂翻滚的缸口。
终于,韩平缓缓将箭簇夹出。油脂顺着棱线流淌滴落。冷却后的箭簇通体呈现出一种幽深内敛的青黑色光泽,三棱脊线如同刀锋般锐利笔直,簇尖一点寒芒,仿佛能刺穿人的视线!
韩平将其放在一块厚重的生牛皮甲上。拿起一柄沉重的青铜锤,眼神一厉,运足臂力,对着箭簇中段,狠狠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