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二的晒谷场结着薄霜,晨光斜斜地照在石磨上,霜粒如碎盐般闪烁。
林英站在石磨旁,呵出的白气在冷空中凝成细雾,身后三个木盆里的鱼正扑棱着尾巴,水珠溅起,在阳光下闪出银线。
木盆边缘结着一圈薄冰,指尖触上去,寒意直透骨缝。
十五户共养组成员和生产队骨干围了半圈,李有田叼着旱烟蹲在最前头,烟杆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烟丝燃尽,火星明灭,一股焦苦味混着泥土腥气钻入鼻腔。
“都靠前些。”林英拍了拍最边上的木盆,木纹粗糙,掌心传来沉实的震动。
一条近八寸长的青鱼“啪”地甩出水花,凉津津地溅上王婶的脸颊,她惊叫一声往后缩,孩子却咯咯笑起来。
“哗!”人群猛地往后一退,几个孩子惊叫出声。
“我的天爷!这鱼比我小腿还大!”老吴头哆嗦着手去摸鱼身,鳞片滑腻带水,冷得像贴了块铁皮:
“咱们靠山屯的河沟子,几十年也就拇指大的小鲫鱼漂着……哪见过这么肥的货?”
她抽出腰间的猎刀,寒光掠过众人眼皮,刀刃映着晨光,冷森森地一闪。
那鱼在刀下翻了个身,白肚皮上一道细口,内脏“噗”地落进铜盆,温热腥膻的气息顿时漫开,几只苍蝇嗡嗡地飞来打转。
林英捏起鱼鳃翻开:“寄生虫?没有。”又用刀尖挑起鱼腹,肉色雪白紧实,她指腹一按,弹性十足,微微回弹。
“肉质紧实,弹手。”她把刀往磨盘上一插,刀柄轻颤,嗡鸣未歇,“这鱼在寒潭鱼塘养了七日,每日喂的是山果碎、松针末,和外头野河沟的泥腥货不一样。”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英姑娘说能养全村,就这三桶鱼够干啥?”林英没接话,冲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壮劳力抬来个陶瓮,掀开布,腐腥气混着土香漫开……是鱼内脏和残饵酵的黑褐色膏状物,黏稠如泥,指尖一捻,滑腻中带着颗粒感,搓开后散出微酸的氨味。
“这是鱼肥。”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混进脚边旱田的土,指节用力,土粒簌簌从指缝漏下,带着湿润的凉意,“含氮磷是牛粪三倍,三日后,这儿要种春菜。”
李有田突然凑过来,蹲在她旁边,他粗糙的手指抠起一把掺了鱼肥的土,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皱得像老树皮,片刻后却慢慢松开:
“是有点腥,可土松快了。”他把土往地上一撒,沙沙作响,“英姑娘,那涝洼地的塘,我批了。”
人群炸开了锅。
老吴头磕着烟袋笑:“早该听英子的!我孙水生测过,那地北高南低,引寒潭水正好!”
王婶扯了扯林英的袖子,粗布摩擦着手腕,微微痒:“我家能搭把手不?”
林英扫过众人亮的眼睛,心里的算盘“咔嗒”落定——她要的就是这股子热乎劲儿。
鱼塘动工那日,村西的涝洼地热闹得像捅了马蜂窝。
铁锹铲土的“嚓嚓”声、夯桩的“咚咚”声、孩童的呼喊声混成一片。
水生扛着测坡仪跑前跑后,竹管在雪地里排得整整齐齐;
二愣子不知从哪儿弄来块木板,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鱼跳一下,我心欢喜一下”,往塘边一插就坐那儿了,怀里还揣着根粗木棍,棍头沾着雪泥。
“二愣子,你守着干啥?”有孩子跑过来扒着木牌看。
他梗着脖子把木棍往地上一戳:“英姐说我是看塘人!鱼要说话了,说要养活全村人!”
孩童们哄笑起来,他却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昨夜梦里,红尾巴鱼冲我点头,说跳三下是饿了,跳五下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