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黯淡的眸子里,猛地现出一点微弱的光,近乎哀求地看向她。“修罗城深处,有佛寺千座。”燕鹤青的指尖遥遥指向怨气翻涌,业火炽盛的方向,“非为供奉香火,是为镇压此地无边怨戾,亦存众生度化之机。”“佛寺之下,是业火焚烧的孽海源头,亦是残魂执念最后的共鸣之地。若有人……”她顿了顿,“愿一步一叩首,登尽千阶,拜遍千寺,以神魂执念为引,叩求诸佛哀怜。或许……能引动那一丝轮回之外的慈悲契机,为消散之魂,重聚一点真灵。”“只是……业火焚烧,叩首之间,魂魄如受千刀万剐。千年煎熬,万般苦楚,到头来,却也极可能只是镜花水月,空耗神魂,连你自己这点残念也彻底湮灭于此,永世不得超生。你……可愿意?”“谢鬼主指点迷津。”卫昭的声音响起,“千年万年,我也甘愿一试。”没有丝毫犹豫,他起身,对着燕鹤青深深一揖,走向那片怨魂嘶吼,佛寺隐现的修罗炼狱。千年光阴,在修罗城中也不过是血月几度盈亏,怨魂几番更迭。苦海之中,卫昭每一步落下,业火便会骤然升腾。剧痛仿佛要将他的意识焚成灰烬。痛楚弥漫。屈膝,叩首。起身,再一步,再叩首。周而复始。渐渐地,他的衣袍变得暗淡破损。面容褪尽了所有血色,苍白透明。魂魄业已布满细密的裂痕。时间失去了意义。卫昭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千年光阴,就在这跋涉与沉默的叩拜中,无声流逝。燕鹤青偶尔会立于高处,静静地看着那道在苦海中浮沉挣扎的身影。她见过他无数次叩拜后轰然倒下,魂体明灭不定,裂痕扩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溃散,融入无边血海。每一次,她都以为这便是终结。但每一次,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那道残破不堪的身影最终都挣扎着,拖着破碎的魂躯,继续那永无尽头的叩拜。一步一叩首,一步一血痕。他在绝望痛楚的深渊里,固执地叩问着神佛微不可查的慈悲。千年之期将满。千年叩拜,千年祈愿,千年不灭的执念。终于抵达终点。最后一座佛寺,孤悬于孽海源头之上,周遭业火燃烧。卫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那最后的叩首时,魂体已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他伏在地上,已全然折了清高傲骨,仿佛一阵最轻微的风,都能将他彻底吹散,化为虚无。卫昭对痛楚早已麻木,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与冰冷的虚无中沉浮。那支撑了他千年的执念,也终于到了极限。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意识即将被永恒的虚无吞噬的那一刻。一声极轻的梵音骤然响起。佛寺中央,那尊古老佛像眉心,骤然迸射出一束柔和而纯粹的金光。那金光不偏不倚,精准地笼罩在卫昭即将溃散的魂体之上。金光之中,无数细碎如星尘的光点在汇聚,一点微弱的浅青色光点,缓缓地凝聚显现。那是……属于琼阿措的真灵。笼罩佛寺的业火渐渐熄灭,低徊的梵音在周遭响起,如同悲悯的叹息。卫昭溃散的魂体停止了崩解。他挣扎着抬起头,动作缓慢,颤抖着伸出手,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起世间最脆弱,最珍贵的珍宝。那点浅青的光,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轻轻落入他的掌心。千年叩首,一步一劫,苦楚加身。他终究,从那无边的虚无寂灭之中,为她抢回了一缕微光。燕鹤青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她静静地看着卫昭掌心那点浅青色魂光,艳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澜。她沉默地抬手,一盏灯芯空置的青色莲灯出现在她手中。手掌轻轻往前一送,莲灯无声地飘向了卫昭。卫昭会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点浅青光点,将它缓缓地引入了魂灯之中。光点落入灯盏的刹那,灯芯的位置骤然亮起一簇青色的火焰。卫昭用尽残存的力量,将魂灯紧紧护在怀中,再次看向燕鹤青,深深一拜。燕鹤青淡淡地挥了挥手,指向修罗城边缘那翻涌的浑浊血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疏离:“忘川渡口,轮回之处。去吧。”卫昭将魂灯紧紧护在怀中,转身,朝着忘川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走去。忘川水寒,蚀骨噬魂。轮回路远,渺茫难测。而他怀中的那点微光,是他穿越无间地狱,历经千劫万难,为自己寻回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