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娘还在吗?”原本不想这么问,他该问的是还好吗,可是有些事情心如明镜,着实没必要自欺欺人。如果潘兰芳还在,以她的性子,思卿带不来承儿。果然,思卿沉默片刻,摇摇头:“不在了。”他闭眼深吸了口气,有心理准备,也遏制不住悲伤的泛滥,胸口若被狠狠撞击,哀痛灌满肺腑,却连宣泄的机会都没有。许久后,他揉了揉鼻子,才接着问:“那顾小姐呢?”思卿抬眼看着他:“她没跟我们离开浔城,对不起,她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又是一番沉寂。很长时间后,他轻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还想问其他人,但问不出来了。他转了问题:“你如今在哪儿?”“上海。”“还能回浔城吗?”“等二哥回来,我们就回浔城。”“嗯。”该问的问完了。思卿却不问自答:“程逸珩留在浔城,不能出来,也不能与外面私自联系。”“为何?”“为了帮助我们离开浔城,受到了责罚。”思卿在浔城生活过那么多年,虽然联系不了程逸珩,但想打听他的消息不是难事。她后来总在想,那天晚上,要是让程逸珩以及阿阳跟他们一起走,会不会就有不一样的结果。“不过他挺好,你放心。”她假装没听见刚刚那句“为何”语调都变了,“程逸珩投资了很多商户,每日闲散着等收财,没少赚钱,那程府被他给买回来了,丫鬟下人雇了一堆,他自己不用很多人伺候,雇那么多人就为了府里热闹,倒也真是很热闹,有些老仆人把几代同堂的一家子都带过去了,几乎把他那儿当成自己家,他非但不嫌吵,还很高兴。”她说了很多话,孟庭安静静地听着,只回应了一句:“嗯,挺好。”至此,他想知道的,是真正问完了。他的目光落到承儿身上:“把承儿留下吗?”“啊?”思卿的话被他先说了去,没反应过来。“这是我应该尽的职责。”他笑,“以前娘总说,我是孟家唯一的继承人,可这么多年孟家大事小事我从未参与过,如今让我为孟家尽一份力!”话说得很平淡,他说话一向如此,但那声音里明明夹杂着克制不住的颤抖,思卿来之前的想法全都被推翻了,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彻底自由的人,她这三哥,原来对故园牵肠挂肚,身在天涯心也走不出牢笼。她改变了来意,突发奇想道:“要不回去吧!”“那承儿怎么办?”庭安再听此话,已全然无了波动。“这……”“我留在这里照顾承儿,他是孟家以后的继承人,不能有危险,等二哥回来了,你们过来接他……不,接我们。”“真不回吗?”庭安抬眼看窗外暮光,淡淡道:“嗯。”“那……好吧。”思卿点点头。她摊开桌前的纸,写下一个地址:“那我就……把承儿留下了,这是我如今住的地方,有事写信联系,但只怕不能频繁。”这话说完,就只剩下沉默,他们都不是喜形于色的人,此一别再见又是遥遥无期,他们各自担着重任,被困在四处,可说不出离愁别绪,只能留在心底。若想说,也就只有一个疑问:“四散的家人何日能于故里重聚?”可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谁也不知晓。也许,终会有柳暗花明时。也或许,终此一生,求而不得。所剩无几回到上海是半夜,阁楼漆黑一片,思卿站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始终没人来开,她只得冒着扰民的风险绕到窗口处,对着楼上喊了一阵儿。最后成功把房东老太太喊了出来,阁楼里还是没动静。她有点慌,从老太太那儿拿了备用钥匙,急急打开门。一推门,只见房间内器皿被褥扔了一地,而四下静悄悄,空无一人。那房东老太太跟上来,拍了拍大腿,在她惊愕的神情中喊道:“哦呦,云儿那丫头早产,被家里人接走了,姜小姐去哪儿了,那个窗户怎么是开着的?”思卿瞥了一眼窗户,双腿发软,扶着扶手急匆匆下楼去。老太太在身后喊着:“侬带把伞不,马上要下雨了?”她听见了,却没工夫回头,云儿于上海生产,现在还在月子里,一家人看护在周围,她见到思卿听闻了来由,着急着想下床,可是下不了,想哭几声,可婆婆立马警告她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她不敢哭了,抽抽噎噎地道:“我想着我生个孩子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便把小姐关在阁楼里,我以为几天出不了事……可她怎么会不见了,她怎么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