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一时候,字迹工整,每一笔都透着小心翼翼。
长安能想象出这个刚换了新环境的小女孩,如何不安地握着笔,在灯下一笔一画地写下巨大的惶恐。
“九月三日。他们围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故意逗我说话,可我不敢说,怕他们嘲笑我说话奇怪。妈妈骂我丢人,说早知道就不带我来了。”
后面的几页被水渍晕开过,字迹模糊。
“十月五日。今天终于见到了爸爸,他穿着花西装,和我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他给了我一个红包,很厚,但没有拥抱我。他看我的眼神和镇上的人看聋子的眼神,没什么不同。”
日记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已经是一年后的高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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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迹变得沉稳了些,却也更加压抑。
“二月十四日。妈妈说我必须争气,必须讨好爸爸,她说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可是怎么讨好?他不喜欢我磕磕绊绊的说话,不喜欢我戴助听器的样子,甚至不喜欢我走路太轻。”
“三月一日。春天来了,但这里没有田野和油菜花,只有高楼和汽车尾气。今天见到了卢阿姨,她人真好,没有盯着我的耳朵看,看我的眼神里也没有可怜。”
“三月二日。原来卢阿姨就是他的妈妈,那样好的人,在别人嘲笑我时帮过我的人,原来有个更好的妈妈,真让人羡慕。”
“六月三日。救命!我今天真的救了一个人的命。卢阿姨来家里做客,突然喘不上气,脸色白。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楼拿了哮喘药,朝她喷了两下。她缓过来了,抓着我的手,眼泪流在我手背上。旁边妈妈的眼睛亮得吓人。”
最后的几页,字迹开始凌乱,甚至有些潦草,透着一种精疲力竭的绝望。
“六月二十日。放学后有人拦住我,骂我是个小人,是害人精,我不知道生了什么。”
“八月初九,他们说我们家要和齐家结亲了,因为我救了卢阿姨,所以卢阿姨认准了我这个人,可是他会愿意么?”
“八月十五,齐叔叔和卢阿姨带着他来了,我被妈妈拉着坐在一旁,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们,我觉得这样做是趁人之危,是不好的。”
“我在露台上坐着,他来找我,问我是自愿的,还是被逼迫的。我问他,那你呢?”
“他说他不是被逼的,只是怕我年纪小,看不清事情。”
“我不敢看他,因为觉得自己很卑鄙,自从救了卢阿姨后,妈妈不再骂我不争气,爸爸也不再当我是空气了,我有些贪婪当下的生活。”
“他说,一切都要等我成年后再定,这期间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他可真好。可这样好的人,却要被我这样的人拖累了。”
长安慢慢往后翻,有一页被撕掉了,再然后,时间就到了高三的下学期,也就是今年的前半年。
“四月六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妈妈说这是天大的恩情,齐家必须认,她说这是我这种残废最好的归宿。爸爸也很赞同,他说齐家很好。爷爷说他的人品不错,但是,齐大非偶,并非良配。”
“六月二十七日。我不是负担,我不是筹码,我不是聋子”
“六月二十九日。他们骂的对,我就是害人精”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长安合上本子,胸腔里堵得慌。
财:“是那个远志?”
长安:“嗯。”
窗外是盛夏时分的蝉鸣,而手里这本薄薄的日记,却承载了一个女孩在花季年龄里难以承受的重压。
从偏远小镇到繁华都的格格不入,生理缺陷带来的无尽自卑,血缘亲情的冷漠疏离,以及最后,被一场报恩扭曲而成的,充满误解的婚约。
那份无所适从的自卑,以及刚刚萌芽便被扣上了害人的少女情愫,沉重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或许是有一些小心思,但原身并没有害人之意,况且救了人也是事实。
至于两家大人之间如何拉扯,齐家为何会答应订婚的要求,又不是当初还未成年的原身可以管的,哪怕是齐远志,也没有站出来反对。
这件事情里,好似所有人都没有错,但好似所有人又都错了。
她救了一个人,却也因此给自己判了刑,带上了道德枷锁,时刻拷问着内心。
长安将日记本放回原处,久久没有动作。
财:“那在车上,为什么说不订婚了?”
长安这才将手机掏出来,翻遍了短信,最后从回收站找到了两条。
从时间上看,是长安来之前,原身坐在江边的那晚出去的。
一条是给石慧宁的,“我反悔了,不想订婚了。”
另一条给了一个陌生号码,“你说得对,他人生中的喝彩与掌声,要和能听到的人分享。”
财:“怪不得走了,这都叫什么事。”
“这家的爹妈也不好,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