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如同墨汁般泼洒在冰冷的罗盘和祭坛碎石上。他眼中那燃烧的决绝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灰。枯瘦的身躯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只有那只沾满黑血的手,依旧倔强地、直直地指着罗盘上那渗血的指针。
“范老——!”韩信扑到近前,一把扶住范雎瘫软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冷僵硬。他颤抖着探向鼻息,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这位呕心沥血、支撑圣盟智计百年的老人,油尽灯枯,以神魂为薪柴,燃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光亮。
战场上的嘈杂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抽空。所有正在忙碌的士兵动作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望向祭坛中心。白起正扛着一个重伤员,猛地扭头,看到韩信怀中那毫无生气的枯槁身影,如遭雷击,肩膀上的伤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沉重的死寂,比之前更甚,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净化法阵光幕出的低微嗡鸣,以及远处伤兵压抑的呻吟,在这片被死亡浸透的盆地里回荡。
诸葛初元站在那面被战火燎去大半、仅剩一角焦黑布片在风中挣扎的残破阵旗下。他听到了韩信的悲呼,听到了那瞬间的死寂,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从罗盘方向弥漫开来的、冰冷死寂的诡异气息,以及那指针尖端渗出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粘稠血光。
他没有回头。
只是握剑的手,指节捏得惨白,出轻微的“咯咯”声。那柄古剑在他手中,冰冷沉寂,剑身映着盆地中惨淡的天光,也映着他自己深邃如寒渊的眼眸。那里面,百年前战友被拖入裂隙时绝望的眼神,玄金巨龙最后诀别时沉重如山岳的点头,李长老、王执事被魔种扭曲的控诉面孔,范雎枯槁身躯倒下的景象……无数画面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击着他万载坚冰般的意志壁垒。
沉重的代价,未竟的使命,如山血债……无形锁链勒紧心脏,几乎令他窒息。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混杂着浓烈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如同无数冰针穿刺。再睁眼时,眼底那翻涌的岩浆已被强行冷却、压缩,化作比玄冰更冷、比星铁更硬的决绝。那决绝深处,是背负一切的沉重,是踏破深渊的觉悟。
他缓缓转身,步伐沉稳如山岳移动,走向那片死寂的中心。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士兵们自地让开一条通道,目光追随着他,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失去支柱的惶恐,还有一丝本能依赖的希冀。白起死死盯着他,赤红的眼中翻涌着暴怒、悲痛和一种近乎狂暴的期待。
诸葛初元走到罗盘前。那渗着粘稠暗红血光的指针,那在虚空中诡异地蠕动跳跃的坐标虚影,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一只邪眼。范雎枯槁的身躯被韩信小心地平放在一旁,脸上凝固着耗尽生命后的空洞。
诸葛初元的目光在那渗血的指针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起,扫过周围一张张沾满血污、疲惫而惊惶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盆地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金铁交鸣的穿透力:
“范老,走好。”
四个字,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心头。没有悲泣,没有呼喊,只有一种沉重的窒息感弥漫开来。
“他的债,”诸葛初元的目光缓缓扫过白起、韩信,扫过每一个幸存的将士,最后落回那渗血的罗盘,“圣盟的血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出第一声低吼,带着斩断一切的锋锐与浩瀚如海的意志,“皆由我诸葛初元,一肩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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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股无形的、磅礴如渊的精神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不是毁灭的冲击,而是沉重的、如同承载了万古星河的意志宣告!瞬间驱散了弥漫在战场上空的迷茫、惶恐与绝望的阴霾!疲惫麻木的士兵们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一股虽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战意,如同被点燃的火星,在无数双眼中重新燃起!
白起赤红的双眼中,那狂暴的戾气被这宣言般的意志冲击得微微一滞,随即化为更加炽烈的火焰。他猛地挺直腰背,巨斧重重一顿,出沉闷的轰鸣,如同响应这无声的号令。
“韩将军!”诸葛初元的目光转向韩信,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压在了绝对的理智之下,“传令各部:收殓英烈,救治伤患,就地构筑防御工事,固守待援!此地残留污染未清,空间结构不稳,任何人不得靠近祭坛废墟百丈之内!违令者,军法从事!”
“得令!”韩信抱拳,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白起!”诸葛初元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浑身浴血的巨汉。
“在!”白起声如炸雷。
“即刻整肃能战之兵,分作三队轮替,以祭坛为中心,方圆十里,寸寸清扫!所有魔物残骸、污秽之物,集中焚毁!若有残余邪祟异动,格杀勿论!”诸葛初元语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方圆百里,已成‘蚀渊’重污染区,必须确保无一丝遗漏!”
“明白!交给我!”白起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狰狞中带着一种找到泄口的凶悍。他猛地转身,巨斧一挥,“还能喘气的,拿得起刀的,跟老子走!碾碎那些魔崽子!”吼声如雷,瞬间点燃了残兵的血勇,一群疲惫却凶悍的身影迅在他身后聚集。
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瞬间嵌入刚刚苏醒的战争机器。战场上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紧张、有序却带着沉重悲怆的忙碌。士兵们收敛同袍遗体的动作更加肃穆,搬运伤员的脚步更加急促,构筑工事的号子声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诸葛初元独自站在那面残破的阵旗下,周围是奔忙的身影和尚未散尽的硝烟血腥。他没有再看那渗血的罗盘,目光投向玄金巨龙消失的那片厚重黑云。天幕依旧阴沉如铅,翻滚的黑云深处,仿佛还残留着那道撕裂天穹的月光龙影,以及那沉重如山的诀别。
夜,深了。
冰冷的夜风卷过尸骸枕藉的盆地,带来刺骨的寒意。巨大的篝火在临时营地各处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努力驱散黑暗,却无法温暖那深入骨髓的悲凉。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啃着干粮,处理着伤口。无人说话,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压抑的咳嗽和远处警戒岗哨传来的低语,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起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铁塔,带着一队浑身浴血、煞气腾腾的精锐战士,沉默地踏过焦黑的土地,进行着最后一轮夜间巡逻。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巨斧“碎岳”的斧刃在篝火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临时拼凑的粗糙木桌上,摊着巨大的羊皮地图。韩信眉头紧锁,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的法力流光,在地图上艰难地移动着,试图标注出范雎用生命解析出的那个诡异坐标的大致区域。那渗着暗红血光的指针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军师,”韩信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范老所指的方位…太诡异了。依罗盘所示,那坐标仿佛嵌在时空结构最脆弱的褶皱里,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移动、撕裂的伤口。常规的星象定位完全失效,只能模糊推断,大致位于西北绝域‘葬龙渊’的深处…或更外侧的虚无乱流带。那里…自古便是生灵禁区。”
诸葛初元负手立于帐门处,并未回身。他望着帐外跳跃的篝火,以及篝火旁那些沉默而疲惫的身影。冰冷的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一缕丝,拂过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