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富裕,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积极气象”。周衡昌坐起身来,走到简陋的书桌前,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铺开纸笔。墨汁在粗糙的宣纸上晕开,他提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认真,将今日入镇后的所见、所闻、所感,一一记录下来。从道路的构造、田间的景象、百姓的精神面貌,到那兴学的义举引发的热烈反响……笔尖沙沙作响,每一笔都承载着一位帝王内心深处的触动和思考。夜渐深,窗外小镇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偶尔几声犬吠。周衡昌终于搁下笔,看着写满的纸张,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趟微服私访才刚刚踏入目的地,甚至还未见到那位传奇的“裕民夫人”,但他已感觉不虚此行。这片土地和它孕育的活力,以及那位未曾谋面的奇女子所展现的力量,都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治理的可能,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光,在他心中悄然点亮。周衡昌吹熄油灯,躺回床上。这一次,心绪虽依旧翻涌,却不再是忧国忧民的沉重,而是一种混合着期待、赞叹与强烈好奇的复杂情绪。明日,他要去更深入地看看这个小镇,去接近那个创造了奇迹的人。窗棂透进淡淡的月光,映照着帝王眼中不再冰冷的光芒。98亲临◎终相见,心存疑惑◎当裕民山庄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阮玲珑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负手立于门前的挺拔身影。阳光勾勒出他略显清瘦却依旧威严的轮廓,帽檐下,鬓角的白发在日光下尤为刺眼。皇帝周衡昌,他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家家门口!阮玲珑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却不显,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笑容主动迎上前。“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这真是意外之喜。”她屈膝行了一礼,姿态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这是她在得知身世后,第一次直面这位血缘上的父亲。周衡昌的目光落在阮玲珑身上,锐利中带着一丝温和,嘴角也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玲珑,好久不见。朕……我此次微服南巡,体察民情。平安镇声名在外,我自然要来亲眼看看。不请自来,叨扰了。”他的语气刻意放得平缓,带着一种上位者难得的随和。“陛下言重了,能得圣驾亲临,是裕民山庄的福气,快请进!”阮玲珑侧身引路,不着痕迹地对身旁侍立的一个机灵侍女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快速吩咐:“速去后院,禀报老太爷和我娘,就说贵客临门,即刻准备迎接圣驾。”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告诉我娘,来与不来,全凭她心意。”侍女心领神会,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下。穿过花木扶疏的前院,步入布置雅致却并不奢华的厅堂。阮玲珑的心一直悬着,她深知母亲文静与周衡昌之间的纠葛。那是一个孤女与皇子的爱情,始于美好,却终于爱女丢失与剧毒的折磨。文静如今能活下来,能恢复记忆与健康,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脱离了那个名为“庆王妃”、“元后”的金色牢笼。阮玲珑站在一个旁观者,或者说一个经历过末世残酷的现代灵魂角度,她很难认同那种以爱为名的束缚与牺牲。文静现在拥有的平静与自由,是她应得的。厅堂内,徐闻道已闻讯起身,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他对着走进来的周衡昌拱手,声音沉稳:“不知圣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徐闻道目光坦然,不卑不亢。“徐老神医不必多礼。”周衡昌连忙虚扶一把,目光扫过厅内,语气带着由衷的感慨。“朕不请自来,实在是抱歉。在平安镇盘桓两日,所见所闻,令人震撼。玲珑之功,惠泽一方,远胜朕在庙堂之上听闻的千百倍。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此间气象。”周衡昌的话语真诚,带着帝王的赞赏。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徐闻道身旁那位一直安静侍立、看似普通的妇人时,却猛地顿住了。那妇人穿着一身素净的靛蓝棉布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她的面容,周衡昌微微蹙眉,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甚至可以说有些寡淡的脸,皮肤微黄,眼角带着细纹,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模样。她低眉顺眼,姿态恭敬,完全符合一个“干娘”或“家中管事妇人”的身份。可是,周衡昌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张平凡的脸上停留了数息。太普通了,普通得近乎刻意。就在这刻意营造的平凡之下,周衡昌的心脏却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